English

翠翠

2000-12-03 来源:生活时报 戎小熊 我有话说

1969年秋天,我去了北大荒一个叫伏尔基河的小农场。那真是个美丽的地方,伏尔基河静静地流淌,离河不远是一片白桦林,林子的后面,便是一片连绵不断的荒野在天空下伸展着,假若没有视线尽头那些依稀可见的山影,你简直想象不出荒野究竟要伸展到什么地方。当初在学校里,一点儿也猜不出北大荒的样子,真到了北大荒,站在齐腰深的荒草甸子边缘,又有了一种发自内心的震惊与恐惧。

那天正在宿舍里看书,不知什么时候钻进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,瘦瘦的,穿件红花小袄,两绺小辫轻巧地垂挂着。她的头微微低下,眼睛总是朝向前下方看,这样她的视线就不与任何人接触。她说她叫翠翠,说着从兜里掏出几个野沙果,告诉我是从河那边的林子里摘的,很好吃。她的话细细柔柔,让人的心境一下变得软如溪水。说完话撂下沙果,扭头跑走了。

后来知道,翠翠是农场远近出了名的俊女孩。成日价雨淋日晒,就是淋不萎,晒不黑,脸盘白白净净,眉眼清清亮亮,一笑起来,嘴瓣儿像恬静的弯月,说起话来也像黄莺打啼让人想起在上海读初一的表妹。

这以后,翠翠常来我宿舍玩儿,还常帮我挑水、烧炕。有时我给她讲书中的故事,她坐在那静静地听,有一点点儿悲戚的事,她的眼泪便会跑出来。那天翠翠送来两只野鸭蛋,她小心地敲破一头,把蛋白蛋黄倒出来,用清水把里面洗净,再捉来萤火虫装在里面,空头的地方糊上一层薄罗。夜晚,萤火虫在蛋壳里一闪一闪地亮,像天上眨眼的星星,好看极了。

那年落了冬日里的第一场雪,纷纷扬扬的。我正驾着拖拉机在七号地抢翻地。翠翠满头大汗地跑来,说在地头的坟茔间发现两只狐狸,非拽我去看。在一座坟穴旁,真的有两只毛色像火一般的狐狸,它们四腿趴伏着,竖着一对尖尖的耳朵,弛松柔软的尾巴横在雪地上。蓦地,那只公狐立起身来,敏捷地向前扑去,前爪在刚刚翻过的黑土地上翻腾着,整个身躯都裹在淡淡的尘埃里。片刻,它叼出一只大田鼠,送到母狐前,母狐眯缝起小眼,然后扭动着臃肿的身躯(大概快要生小崽了),美美地吃着。那只公狐又像卫士一样守在一旁。

我们一连观察几天,发现狐狸的“家庭生活”也很有意思,它们入则同卧,出则缓缓而行,俨如一对初恋的情侣。洞内比较潮湿,加之幼狐刚刚出世,此时母狐用身体帮它保暖,寸步不离。这期间,母狐和幼狐的食物全由公狐供给,公狐即使自己食不裹腹,也绝不让母狐和幼狐挨饿。我们还注意到另一个有趣的现象,当食物充足时,公狐还会纳妾,妻妾分穴而居,但相处融洽,很少争吵,有时互相串门,亲如家人。但数日后,公狐会主动撵跑那只外来的狐狸,又重新回到母狐身边。

终于有一天,那两只狐狸被猎人设下的套子逮去了。剩下那只可怜的小狐狸终日不停地叫,声音像小孩哭一样。那天翠翠找到了坟茔中的洞穴,在洞口处放了一把烟,然后到另一个洞口守着(狐狸的洞穴一般都有两个出口),那只小狐狸被烟呛得跑出来。翠翠把它抱回家,还给它起了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“莎莎”。

春天来的时候,莎莎长大了,翠翠常带它到地里捉老鼠。傍晚收工回来,月亮正缓缓升起,月光普照着伏尔基河,普照着广阔的田野也普照着那片密密的白桦林。从河上吹来阵阵的风,凉凉的,很安宁。那时常和翠翠带着那只小狐狸在水边嬉戏。

终于有一天,那只小狐狸叼走了翠翠家的一只鸡,再也没有回来。翠翠为此难过了好几天,我安慰她,莎莎是为了生存,这是人与动物共有的本性,不必为此歉疚。

我返城那年,翠翠长高了,脸上显出青春的红润。又长又粗的辫子拖到了腰间,辫梢上扎着一根红头绳,像一只飞舞的红蝴蝶。走的那天落雨,我悄悄地走了。在火车上,我放好行李,看见翠翠站在被雨水模糊的车窗下。我对她笑,她也笑,她用右手捏住鼻子,左手捏住嘴巴,装出狐狸的样子,眼里却噙着泪水。我没有眼泪,眨眨眼睛就是没有,我想有一天我要是哭了,那眼泪一定比胶水还要粘。

不久翠翠来信了,告诉我莎莎结婚了,并有了自己的3个孩子。读罢信,我差点笑出了眼泪。转眼20年了,再也没有见过翠翠,却时常牵挂着她,她还是从前的那个样子吗?

手机光明网

光明网版权所有

光明日报社概况 | 关于光明网 | 报网动态 | 联系我们 | 法律声明 | 光明网邮箱 | 网站地图

光明网版权所有